车窗外的世界正被一种令人不安的墨绿此刻本应在我那座临海都市的明亮办公室里与客户讨论设计方案而不是坐在这趟弥漫着泡面和汗酸气味的老旧绿皮火车上奔向一个我发誓永不回首的地方——贵州黔东南深处的千户寨。
母亲咽气前枯槁的手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我的肉里。
她混浊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碎裂的恐惧。
病房里白得刺眼唯有她的恐惧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媛媛……听话……无论如何……别回去……别回千户寨……”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气管里艰难刮出来的带着嗬嗬的漏风声。
“他们……会找到你……要你……完婚……” “跑……远远的……再也别……” 话未尽气已绝。
但那冰冷的恐惧却完整地渡给了我在我心底生了根发了芽。
我听从了她的遗言。
自大学毕业后就留在遥远的沿海城市努力工作生活试图用都市的喧嚣和霓虹冲刷掉那份来自山林深处的寒意。
我以为我成功了。
直到一周前那些电话开始不分昼夜地响起。
最初是没有来电显示的号码听筒里是嘶哑到变形的男声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说的是我几乎快要遗忘的家乡土话。
“阿妹……回来……快回来……出大事了……全族等你……救命……” 我追问那边却只剩下一片忙音再打过去永远是无法接通。
紧接着各种陌生的号码潮水般涌来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年龄却说着同样诡异的话——回来立刻回来家族需要你有非你不可的大事。
他们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焦灼甚至……一种让我脊背发凉的狂热。
我问到底是什么事所有人又都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回来了就知道了这是你的命逃不掉的。
最后是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自称是寨老。
他的语气看似缓和却带着更深重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压力。
“媛丫头你母亲不在了有些族里的事该你担起来了。
车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明天就动身。
全寨子的人都在盼着你。
” 他甚至没有给我拒绝的余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一辆看起来几乎要散架的破旧面包车就真的准时停在了我公寓楼下。
司机是个黝黑干瘦的中年男人沉默得像一块石头无论我问什么他都只是透过后视镜用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瞥我一眼然后继续专注地开车。
一种巨大的、被操控的不安感攫住了我。
我想逃脚下却像生了根。
母亲的警告和族人的召唤像两股相反的力量将我撕扯。
最终我还是来了。
或许是那通“救命”的呼号里确实带着一丝真实的绝望或许是那“全族等你”的重压触动了我心底某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责任感又或许……我只是想回去看一眼彻底斩断些什么。
火车在一个看不见任何站牌的小站台停靠了一分钟。
我拖着行李箱下来车轮摩擦铁轨的尖啸声远去世界骤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站台荒凉得像是被遗忘了一个世纪。
风吹过锈蚀的顶棚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那辆眼熟的破旧面包车就停在站外唯一一条泥泞的路边。
司机拉开车门示意我上去。
接下来的路才是真正的折磨。
车身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疯狂颠簸像一艘随时会解体的船在惊涛骇浪里挣扎。
窗外是望不到头的深山老林原始、苍莽绿得压抑窒息。
偶尔能看到一些极其古老的树木树干上缠着诡异的藤蔓挂着破旧的、褪了色的红色布条随风飘荡像某种不祥的招魂幡。
空气越来越冷带着浓厚的、泥土和腐叶堆积出的腥气。
雾不知何时浓重起来不再是山间的薄纱而是乳白色的、翻滚的浊流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树木一点点吞没。
面包车亮起昏黄的车灯在这片白茫中艰难地钻行。
视线所及越来越窄。
除了雾还是雾。
就在我几乎以为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会一直通向地狱时车猛地一顿停了。
雾气略微稀薄了些。
前方一道巨大、歪斜的木牌坊突兀地矗立在山路尽头。
牌坊早已被岁月和湿气侵蚀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木质发黑腐朽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
牌坊顶上似乎曾经有什么雕刻如今只剩下模糊难辨的残骸隐约能看出是某种狰狞的鸟形。
牌坊正中两块几乎要断裂的木板上用某种暗红色的、已然发黑的颜料写着三个巨大的、扭曲的字——千户寨。
这就是寨门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的气息从寨门深处扑面而来混杂着烧柴火、腌酸菜、还有一种极其隐约的、像是某种草药混合了腐烂物的古怪味道。
寨门后面雾气缭绕中依稀可见密密麻麻的吊脚楼依着陡峭的山势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黑色的瓦顶木板墙缝隙里透出零星微弱的光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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